凌蘭芳:誰在定價中國絲綢?
在過去的兩年間,繭絲價格漲了20多萬元/噸,平均是每月漲1萬元/噸。市場風云變幻,漲跌無常,那么中國絲綢究竟是誰在定價?眾說紛紜之際,我們不妨做個行業剖析。
這個季節,華東育桑,西南養蠶,華南有些地方已在上簇收繭,繭絲綢的價格走勢又成了繭絲綢行業熱切關注的話題。
絲綢的好處被更多人了解
絲綢是傳統產業,是個買方市場,最終消費者的定價權應該最強。
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,消費者突然對絲綢紡織品青睞有加,一件款式不錯的真絲旗袍原來3000元左右鮮有問津,而如今5000元的價位也供不應求,絲巾基本站上了500元的價位,品質好的絲巾則上千元不等,萬元以上的絲綢床品消費也見回暖。
更可喜的是,年輕人涌入了絲綢消費大軍,80后、90后的“時尚創客”們建個工作室,想個商標,編個故事,設計個炫酷的款式在網上發布,不用幾個小時就能收到百件、千件訂單,于是,立刻買面料找加工,3天時間一銷而空,于是再推第二款。這種近于“眾籌”模式的產銷快時尚,是去年絲綢面料旺銷的原因之一,絲綢的好處被更多人了解,消費升級,內需燃起。
筆者從一些渠道商那里了解到,去年深圳、杭州兩個絲綢服裝消費最旺的城市,至少有5000多萬件真絲服裝批發銷售,比往年幾乎增加了30%。去年杭州街頭至少新添了200家絲綢門店,從事絲綢批發銷售服務的四季青蘇杭絲綢市場去年總營收30多億元,今年勢頭依然強勁。終端環節賺得盆滿缽溢,從事繅絲與織造的前道企業去年總體也是轉虧為盈,但是掙的辛苦錢遠不如前者。
然而,只用終端轉旺這現象仍然解釋不了當下繭絲價格輪番連漲的原因,因為絲綢服裝銷售井噴的前一年,繭絲價格即已猛漲,請將目光移向蠶桑。
每個農民都是經濟專家
有關統計數據顯示,我國有1250萬畝桑園,年總產64萬噸鮮繭。從經驗判斷,這兩個數字都不準確。如果畝桑年產只有51公斤繭,那么蠶農靠什么吃飯?所以筆者推測全國有效產出的桑園面積不會超過700萬畝,這里說的是有效桑園,即每畝至少產繭100公斤。即便這樣,每畝桑園也只有5000多元的產值,處在低效農產行列。前些年繭價徘徊,蠶農生產積極性不高,我國蠶繭年總產量一直下降,估計2017年不會高于55萬噸,分析對比不做詳述。
本世紀以來,蠶繭產量總趨勢是在下滑,每次蠶繭減產引發繭絲價格暴漲,從而遏制住蠶桑走衰,但暴漲的生絲價格又削弱了絲綢的消費(包括外貿),反過來加劇了工業產能過剩,再影響到蠶農增產不能增收,優質不能優價,以致蠶桑進三退二,毀補交替,拉鋸戰節奏越來越快,在蠶桑尚未進入產業化規?;?,這種現象不可避免。
我國農村土地基準收益率在不斷提高。不同地區的土地產出并不一樣,當東部農民可能不滿足年收入每畝15000元時,西部農民可能每畝6000元也可以接受。每個農民都是經濟專家,對自己土地的資源秉賦和農作的機會成本了如指掌。這也是東桑西移的原因。
當前,農民對每畝土地收入的期望值也就在15000元與6000元之間,恰好是東部與西部的土地收益區間,假定各種經濟作物的農業成本(用工、農肥、農藥、農膜等)費用都差不多,那么可以了解到蠶桑在各地的作用與地位。
東部土地肥沃,平均每畝桑園可養3.5張種左右,張種產繭約40公斤,每公斤售價估在50元,每畝年收入也就是7000多元,還沒扣除成本,遠不如養魚、種蔬菜、種水果的收入高,所以東部農民對單純種桑養蠶的積極性不很高,單純種桑養蠶對于他們來說比較雞肋,著實有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之感,因此,東部地區種桑養蠶走向衰減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也由此,東部蠶桑業除非進行兩大創新,否則淡出無疑。一是種養模式必須創新,專業化、農場化、機械化、規?;?、省力化均須獲得成功,使得每畝收入超萬元;二是一產二產三產融合發展,種桑養蠶、繅絲織綢、觀光旅游同在一個萬畝桑園里展開,疊加產出也是畝產超萬元?,F在籌劃的蠶桑絲綢經濟綜合體即絲綢小鎮就這種模式。
再看西南部,土地廣袤,氣候溫暖,以廣西為例,原先種桑養蠶勝過種甘蔗。但是這幾年甘蔗收益回升,又有沙糖桔等水果的收益更吸引人,農民退桑改種的比例相當高。在絲綢之路集團的廣西工廠所在地,這種現象十分明顯,5年時間桑園面積縮減一半。而今年因為沙糖桔行情欠佳,又有桑園回歸的跡象。
蠶桑生產有幾個天定常數不容商量,一是15斤鮮桑葉換一斤鮮繭,缺一斤蠶就不吐絲,連之前的14斤也是白喂了。目前非桑飼料全齡育的技術有待成熟,成本也高。二是每畝桑園全年產葉5000斤左右,如果風調雨順,加上氮磷鉀充分,能產300多斤鮮繭已算不錯。做個乘法:畝桑收益=繭價×產量,按照往年每斤繭23元左右,畝產300斤計算,每畝7000元的收益正處在蠶桑棄留臨界點上,蠶農積極性不高,從而造成近幾年蠶繭減產,工廠原料一直偏緊。于是2017年繭價上漲了20%~30%,那只“看不見的手”讓畝桑收益過了8000元,蠶農的臉色好看多了,所以今年桑苗供不應求。
中國的農業效率還在快速提高,平均畝產收益很快會達到萬元以上,照此推算,鮮繭價格達到每斤33元以上,噸絲價格沖破60萬元,也不過是三、四年的時間。當前,真絲作為天然纖維,受到消費者的青睞,同時也面臨其他纖維的挑戰,其中,化纖以其外觀相似度高,價格是桑蠶絲的幾十分之一的優勢,對桑蠶絲的挑戰性最強。絲綢人都希望絲價穩定,怕的是每輪價格新高會導致需求新低,但沒想到決定價格的竟然是我國農地的平均收益率,農民兄弟只服從市場信號。
品牌價格是對大師和匠人的褒獎
有一個小段子頗有意思,說是咸菜包子漲了一塊錢,顧客問老板為什么漲價?老板說肉漲價了,顧客反問,包子里是咸菜,沒肉呀?老板回答,可我要吃肉的呀!
這個道理說明,物價房價和生活成本上漲一定會普遍加重生產成本,絲綢也一樣,沒人愿意生產時,便是絲綢天價之日。
因此,繅絲與織造環節必須大幅提升效率,實現智能化無梭化生產,與其他纖維生產并駕齊驅。
假定絲價5年后從60萬元/噸漲到100萬元/噸,那么真絲會漲多少呢?一塊圍巾大約漲50元錢左右,一件旗袍面料會漲200元左右,這在進入小康社會以后,消費者完全接受得了。為什么絲綢與其他纖維的價格差距如此之大而消費總量仍然不減?舒適與審美起了重大作用。纖維皇后與眾不同,自有歷史文化承載,更有時尚創意內涵,品牌價格中的大部分是對大師和匠人的褒獎,是對知識產權的尊敬。
其實,絲綢產品可以分為前道與終端兩個部分,其價格組成完全不一樣。前道產品即鮮繭、生絲、坯綢,制造附加值不高,其價格主要由消耗的土地資源和人力資源剛性組成,“漲你沒商量”。終端產品即面料、服裝、家紡等,這部分制造附加值較高,其價格由品牌、時尚、文化、創意的含量構成,“愛它沒商量”。這啟示傳統制造業企業,要想生存發展,必須往兩頭延伸,原料基地化和品牌國際化,這兩頭都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。
最后談兩個新話題,一是中美貿易摩擦對絲綢行業的影響,我的看法是有影響但不大。美國仍然是全球絲綢消費最多的國家,但中國又是絲綢生產最大的國家,間接出口量比較大。出口歷年徘徊在30億美元,少不到哪里去,再說內需在快速上升。第二個話題是5月1日起增值稅率降了一個點,有人憂慮,許多省份采用的繅絲企業繭本核定扣除會不會因此而中止,在筆者看來不會,理由是降稅本意就是降負,這幾年繅絲企業實行核定扣除有利于企業和三農,因此不會取消。
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,也是中國重新站上世界第一絲綢大國30周年;絲綢產業在創新,以往的“原料靠老鄉、銷售靠老外、生產靠老姐”的模式正在發生重大改變。原料基地化、市場內需化、技術高新化、生產智能化、品牌國際化正在成為美好的行業前景,我們期待著。
(來源:《中國紡織報》,2018年4 月11日,第3版)